3月27日餐桌物种日历:绵羊

发布时间:2016年10月13日 来源:网络

绵羊(Ovis aries)是理想的家畜。它们几乎总是性情温顺,孩子和老人也可以照看;它们产出卓越的肉,羊毛更是无可匹敌的纤维。但凡人可为家、草可生长之处,也都是绵羊可以生存的地方;羊毛令它们不惧风吹日晒,非常恶劣的环境也几乎无需掩蔽所。作为小型反刍动物,绵羊拥有复杂的胃系统,消化野草和粗糙灌木的能力令它们在人类社会中占据了不可取代的地位——绵羊由欧洲盘羊(Ovis orientalis)驯化而来,大约是在9000-110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几乎和人类文明一样长。

野生的欧洲盘羊,相貌依然健硕。

绵羊在人类语境下总是和温顺服从紧密相连。它们聚成大群,相互追随,温和地接受人的照料和爱抚,就连受到惊吓的羊只也还是会急迫而羞怯地跟着头羊前行。在所有的驯化动物里,只有绵羊永远会以天真无邪的温和回报人类;除了发情期的未阉割公羊之外,它们几乎从来不会对人产生威胁。如此单纯的顺从,却令绵羊在我们的文化中扮演了极为矛盾而又复杂的角色。

大群的绵羊,温顺又可爱。

社会的维系总归需要一定的顺从;在威权结构下,更加如此。绵羊的温顺性格,让它在所有的宗教祭祀中都扮演了角色。《大戴礼记·第五十八》记载,“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这里的羊,就是绵羊。(古代文献中如提到山羊,通常会使用具体的形容词,如夏羊、黑羊或者领羊。)希伯来圣经中屡次提到绵羊祭祀,最典型的莫过于“以撒之祭”——耶和华命令亚伯拉罕献自己的长子以撒为祭祀,亚伯拉罕奉命而行,最后一刻耶和华阻止了他,命他取一头公绵羊来代替。这一旧约核心故事在基督教时代化身为“上帝的羔羊”(The Lamb of God,lamb即是小绵羊,而小山羊是kid)这一比喻,而伊斯兰教至今仍在古尔邦节中保留宰杀牲畜的习俗。麦加朝圣人群会举行仪式性宰杀,每年消耗大约100万头绵羊。

卡拉瓦乔笔下的著名油画《以撒之祭》。卡拉瓦乔(约1603)

动物祭祀必定是伴随血的,但在人眼中却未必和血腥相连,尤其是在祭祀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仪式化、象征化之后。基督教传统下绵羊的祭品身份被基督取代,而另一个身份——信徒——则成为主体。“你们从前好像迷路的羊,如今却归到你们灵魂的牧人监督了”。以色列人出身于游牧民族,绵羊在他们的日常中占据核心地位,从中诞生的基督教扩散至整个西方文明,让绵羊成为了安定平和善良生活的最好象征。每一位风景画师都知道,一幅乡村画中只有当出现了一群吃草的绵羊和它们的牧羊人,才能满足大众对乡间的想象。就连童谣童话,其中绵羊也几乎总是扮演美好的角色:“玛丽有只小羊羔,它的羊毛白似雪”。(显然的例外是迪斯尼《疯狂动物城》,这部致力于打破刻板印象的动画片将绵羊塑造成了大反派。)

谁会想到羊羊副市长会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呢?

布莱克在《羔羊》(The Lamb)中写道:

小羊羔,谁创造了你?

你知道是谁创造了你?

给你生命,把你喂养

在溪流旁的草场;

给你柔软,发亮

毛绒绒的衣裳;

给你这样柔美的声音,

使所有的山谷都欢畅?

小羊羔,谁创造了你?

你知道是谁创造了你?

这首童谣一般的诗收录于《天真之歌》,但只有把它与《经验之歌》对观,才能体会到这种象征的天真是如何脆弱,如何与世界形成鲜明的宗教般对比。在也许是《经验之歌》中最著名的一首——《虎》(The Tyger)中,布莱克对老虎说:“等到群星们扔下了金枪 / 千万滴银泪洒遍了穹苍 / 完工了看看,惦可会笑笑?/ 是不是那造羊的把你也创造? ”

“God’s in His heaven - 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 布莱克的另一诗句因《新世纪福音战士》而闻名,但无论是原句还是化用,都是天真之中隐含的巨大反差和嘲讽;绵羊性格的另一面,恰恰也对应于此。它们是没有主见的,随波逐流的,被浪潮席卷和操控的。

绵羊有彼此跟随的本能,一只羊如果决定向某个方向行动,通常都会带动整群前行,脱离羊群的绵羊会非常焦躁不安。从游牧民族中诞生的以色列人,像绵羊一样活着也许是乱世中生存的最好途径;但今天的世界已经改变了。奥威尔的《动物庄园》里,绵羊对动物主义和庄园政治充其量只是一知半解,但却尤其支持拿破仑的激进理念,成为被洗脑的狂热分子。当代知识分子创立了“绵羊人”(Sheeple)一词,用来贬称毫无主见、毫无独立思考、被当权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众。1977年,摇滚乐队平克·弗洛依德的《动物》专辑中收录了《绵羊》,一边引用旧约诗句,一边肆无忌惮地嘲讽其天真所生的愚蠢:“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以明亮的刀释放我的灵魂,使我悬挂在高处的钩上;他令我变成羊羔排,因为看啊,他有大能和大饥饿。”

但与其说绵羊变了,不如说是人变了。万年的驯化历史里绵羊发生的改变,无非体型变小、长角频率降低、尾巴变长、粗糙野生毛变成厚实绵羊毛等等,怎能和人类社会结构的天翻地覆相提并论。

绵羊被驯化成很多不同的品系,但是目的都是为了让人类取得更多便利。

就算是今天,绵羊在不同的社会群体中位置依然颇有差异。譬如,绵羊肉在中国是美食中不可或缺的成分,在美国的消费量却只有牛肉的百分之一。这一方面是因为美国人往往不习惯羊肉的膻味(羊胃部细菌代谢产生的8-10碳支链脂肪酸,被羊吸收后储存在羊脂中),另一方面是美国历史上只食用年老无法产毛的绵羊,其肉老而硬,令羊肉名声不佳。但是归根结底,这样的差异也都是历史偶然形成,在人不在羊。美食全球化的积极意义,正是在于打破这样无谓的食材偏见;而我们也会重新发现绵羊以及所有其他驯化生物在我们社会中的位置,当然也包括更加丰富的吃法。